哲學之死，何來這死？

哲學之死，提得太多，太悶，成為一種我們不想再面對的課題。

最近看Alain Badiou 講解哲學作為一種創意的重複（Creative Repition），把這個問題重新formulate一次，頗有趣。

Badiou首先引述阿爾杜塞爾分析馬克思主義的組成部份，一方面是歷史唯物論，這是作為新的社會人文學科而出現；另一方面則是辯證唯物論，這是作為新的哲學和方法論而出現。

每一門嶄新的學科，都會引發一門新哲學思想，所以哲學總是遲來的（如黑格爾所言），哲學作為證立學科／科學的形式而冒生。換言之，哲學總有一些學科作為其條件。 哲學作為一種智慧，如貓頭鷹夜飛晚行於相應學科／科學的黃昏。不！這是個譬喻；如果相關學科的誕生是清晨，則證立／回應／反思／第二序的哲學便是夕陽西下，黑夜之始。

不同的精采活動構成不同的白天，但所有白天都會歸於黑夜，而黑夜是相似的；正如不同人有他們各自不同的生命，但死人都是一樣的，氣息隱沒，身體再一動也不動，所有可能性歸於實際的零。

不同的學科／科學有它們不同的歷史，但哲學沒有歷史，它沒有發展，沒有未來；它的未來便是它的過去。

Badiou想指出的是，哲學史上曾經高呼「哲學已死」的喊聲，某意義上都是作為一種宣告新時代到臨，新思潮出現的宣傳口號。哲學已死，因為我們不再需要抽象的思考，我們已邁向實際改變世界！（馬克思）哲學終結，因為我們已經掌握絕對知識，跟絕對精神相遇！（黑格爾）哲學已死，因為我們已用生命實存肯定自身，而不再囿於喃喃自語般的論述。（尼采）哲學已死，是形而上學將由哲化生活代替。（里察羅蒂）哲學終結，是表徵著「存在遺忘」的存在者學說終結，新存有論要代替傳統形而上學而生。（海德格）

舊的不死，新的不生。強調哲學或（說得更貼切點）舊哲學之死，其實正好反而強調了哲學的最終不死！哲學以奇異的方生方死循環，不斷以生和死的隱喻日新又新。

哲思的永恆回歸引伸下一個問題：哲學活動的實義其實是甚麼？究竟不斷回歸這哲學的同一性，內容是甚麼？甚麼以方死方生這隱喻形式滲入我們的精神生活和文明？

Badiou指出，哲學何為，一般有兩種說法。第一種說法：哲學是反省之學，是價值之學，在知識論和實然世界尋找／創造真理；在實踐論和應然世界尋找／創造價值。另一種說說則是：哲學既非理論亦非實踐，它不是一種知識，而是一種改變生命的方法。它類近宗教，但所採取的方法都是理性的；它接近愛，但卻不受欲望支撐支配；它幾乎便是政治參與，但不需組織。它是不用物料和製作形式的藝術創造，它是沒有數學形式和經驗對應，缺乏技術支援的科學活動。

如果第一種對哲學的看法（視之為智慧、知識的知識、價值的學問）會催生專家哲學家，則第二種便還哲學以人民之路，哲學成為一種行動，便在日常生活之中，便在閱讀、交流、對話、創作裡面。

Badiou指出，這滲在生活裡面的哲思活動說得更具體，便是一種區分行動，一種識別，把新的和舊的識別，而為了製造識別，於是便得創造新標準，以至把那「新」的創造出來。

用佛家的說法，是分別心，基督教當然是是非心，道家便是成心了。

哲學行動作為創造的重複，重複的是那姿態，那分別／識別的動作，而有創意的，永遠有新舊之別的，是隨著社會脈絡不同而生產出來的，對應不同實例實事，提供種種有別於前的論述，打開「新」的窗口，構成「新」的看法。

由是，哲學作為創意的重複其實展示了我們的思維結構（如果可以這樣叫的話），我們思考時的基本模式，而這思考不是純粹的，它也是一種行動，直接產生行動，產生一種把生活中一些事物歸入「舊」，可被超越，行將結束的態度和意志，指向我們見證以至催生「新」。

仍套用上面的譬喻，哲學是屬於黑夜的，你當然可以認為它預示了黎明的到來，然後新的一天又會開始。我則因之恍然－－難怪魔鬼要找上浮士德。哲學是接觸魔鬼的捷徑，絕智棄辯，民利百倍。真正的哲學之死該在言語道斷的路上吧。